
抽象與幾何 – 蘇藝、唐明偉雙個展
秩序與反秩序
趙力
秩序感,是蘇藝作品給我們的最初印象。為了強化這樣的觀感,畫家總是將畫面處理得一絲不苟,並且用一種冷靜的、理性的結構來框定整個作品。當然,蘇藝藉助于很多的因素來達成這樣的效果,譬如她摒棄了畫筆和油彩,大量運用水性漆、機械噴壺、膠帶等手段,這使得她的創作具有更多的實驗性。
一些稍早的作品,還給觀賞者帶來極為單純的視覺感受,它們往往純然只是幾個邊緣線十分明確的色塊,彼此之間疊壓在一個平面上,讓人聯想到美國的“色域繪畫”(Color-Field Painting)或者“硬邊抽象”(Hard-Edge)。但是作為一位青年的女性藝術家,蘇藝的作品還是在內質上有別於于外表,藉助于細膩與敏感的特質,畫家的創作變得很有溫度,這在一定程度上沖抵了作品外表的冷靜。而這一時期的作品色彩多用暖色系,明亮而溫暖的顏色更多給予的是喜悅與抒情,這些都成為了蘇藝不同于以往大師風格的地方。
蘇藝之後的創作,卻在秩序感之下形成了反秩序感的訴求。首先是結構的方法論變成了解構的方法論,原先用于框定整個畫面的結構化處理和製作流程,開始被一些反向的視覺形式與隨機的手段所左右,畫面中所呈現出來的矛盾與糾結無疑也起到了解構性的作用。其次是明確的邊緣性開始逐漸被打破和消解,有秩序的色塊布列被一種故意地挪用、別有用心地混淆以及出人意料的出格所代替,不僅出現了很多的偶然性,而且也出現了某種“彌散化”的視覺感受。最後是色彩自身的無序化,它們不再是同一色系或者單純性的表達,卻是色彩化的隨機拼合和偶發性的選擇而已。事實上,通過“反秩序”,蘇藝得到的是個體的自由以及對于自由的個性表述。
在蘇藝的心中,秩序與反秩序就如同是東方宗教哲學中的“雙生”觀念,而事實上畫家也並非刻意于這些哲學命題或者玄虛討論。隨著那些“反秩序”的實驗,蘇藝的創作也逐漸遠離了所謂的“抽象藝術”,逐漸走向了自己的心靈,逐漸忠實于自己的生命體驗。在2016年青年藝術100上海站的展覽中,蘇藝展示了一組新的作品《律-線框-寶石綠》,它的靈感來自于現實生活中的那些辦公樓以及辦公空間中隨處可見的整齊排列的日光燈管。在這組由三張單幅作品所拼合起來的系列作品中,蘇藝更積極地用丙烯去替代水性漆,這讓作品的繪畫感更為強烈,而在貌似抽象繪畫的表象之下,機械噴壺、工程墻刷和粘貼膠帶仍被大量使用。
2016年蘇藝在亞洲藝術中心(北京)舉辦了她的首次個人展覽。展覽中最具特色的作品系列,則延續了《律-線框-寶石綠》的思考。“光”的主題構成了這一系列的鮮明題材,它既來自于生活中的現實體驗,又反映為蘇藝個人新的走向。即便觀賞者仍然將其稱讚為“抽象繪畫”的青年代表,然而蘇藝知道自己的追求不是人云亦云的固步自封。更清醒的是,藝術家在強調觀念的同時,也非常重視自己的技術創新和製作流程。她有意識地把繁複的製作流程視為某種時間的修煉和自我生命的經過,所以蘇藝嘗試著在畫面上盡量保留這些的痕跡,來喻指自我的內修及其過程。也在這樣的過程中,原先一遍一遍的噴涂、一層一層的刷色和一條一條的粘貼,也越來越被提升為創作的手工範本,最終更成為了精神性的象征與超離世俗的品格。
幾何烏托邦
趙力
我是先認識他的畫後認識畫家唐明偉本人的,所以至今我對唐明偉的畫印象深刻而對他本人記憶依舊模糊。實際上這樣的情況在美術史上比比皆是,就像如今的我們只知道唐伯虎的畫名又有誰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呢?所以藝術家真正應該在乎的是自己的作品,其“顏值”的高下肯定不是應有的話題。初識唐明偉的畫,我記得是在2014年的青年藝術100北京啟動展上。我隨著人流在長長的展廊中經過的時候,唐明偉的畫就出現在那裡,并吸引了我的目光。
這是一排五張中等尺寸的作品系列,靈感來自于唐明偉自小即有的對科學的那份喜愛。“我記得當時是把以前做數學題的過程直接演示到畫布上面來的,從中找裡面的一些構成關係”,唐明偉事後這樣說道。而對少年生活的記憶,亦令畫家對“對數理尤其是幾何圖形,對圓規、三角板、直尺這些工具特別的熱愛,捏在手裡邊有很興奮的感覺”,于是這些兒時的物件成為了畫面中的“主角”,并由此構成了唐明偉獨特的畫面“劇情”。
除了記憶的成分,唐明偉的創作當然也受到知識傳統的有力影響。畫家毫不避諱自己在創作伊始即對康定斯基、馬列維奇的喜愛,以及對幾何性、硬邊藝術的那種偏好,甚至“愛屋及烏”亦對80年代“新刻度小組”的創作如癡如醉。慢慢地,唐明偉不斷地開拓視野,往更加深入的層面去思考問題。畫家并不在乎周遭的時習,情願身處邊緣而寂然獨立,這在川美的學生中已然相當少見。
唐明偉認為自己的創作過程非常枯燥,要經歷“構思”、“草圖”和“創作”等三個步驟,每一張作品的完成都如同是一場的“煉獄”。為了克服這一過程的漫長艱辛,藝術家採取了步驟分解的方式,以集中精力去達致階段性的目標。這種態度近乎于科學家的實驗計劃,又像是“在跑一次馬拉松式的長跑,中間需要設定一個個節點去完成”。
對科學的迷戀,不僅讓唐明偉的思維方式與眾不同,也讓他近期的創作更加得特別。藝術家仍然堅持圍繞著幾何圖形的主題,并努力將各種各樣的數學公式和形形色色的數理符號在畫面中形成某種的視覺邏輯。對應于這些的視覺邏輯,唐明偉通過顏色、形狀以及線條的粗細去加以視覺化的描繪,積極轉化成一種可資傳達的視覺語言,由此產生了某種的情感呼應,“最終還要讓機械性的東西產生情感化”。
唐明偉作品中的視覺化描繪,並不是將這些“幾何圖形”加以設計化、裝飾化的處理,卻是“讓這些幾何圖形在畫面上作為一個很自然的形態去呈現出來,不需要任何的一種修飾,就是一種原始的幾何形狀”。事實上,唐明偉并非僅僅停留在形式感或者語言層面的思考,而是企圖去建構一個科學而理想的新的視覺化世界,即便這個世界只存在藝術中,完全只是一個虛擬化的世界,但它會提醒我們從既有的美學傳統、形式邏輯和審美關係中成功地脫逸出來。
因此唐明偉的新作,與其說是藝術性的作品,毋寧說是新秩序的某種肇始。在世人對於當今世界越來越充滿懷疑的時候,當我們對當代藝術本身也茫然應對的時候,的確需要一些像唐明偉作品這樣的純粹的 “烏托邦”,對日常慣習的背離思考,以及近乎科學化的想象力。